我能想象他们正派体面波澜不惊的生活,膝下一双端庄开朗的儿女,显然注定要正常延续他们的家族地位和传统,可谓颇有成就。夫妻俩将不知不觉变老,看着儿女长大成人,时机成熟结婚成家,一个娶来漂亮姑娘,复又生儿育女;一个嫁给英俊威武的男子,肯定是个军官。最后,老夫妻骄傲优裕地隐退,备受子孙爱戴,过完幸福充实的一生,在耄耋高龄安然入土。
这准是世间无数夫妻的人生故事,一种家常体面的人生轨迹,让人联想到平静的小河,平稳蜿蜒地流过青青草场,沿岸佳木掩映,最终汇入浩渺的海洋。然而海如此镇静,如此沉默,如此冷淡,你心头蓦然掠过一阵隐隐的不安。也许这只是我天生的情结,那时候已经非常强烈,觉得这种生活,这种随大流的生活,有点不对劲。我承认其社会价值,我清楚其安稳的幸福,血液中却有一股热流需要更狂放的通道。这种轻而易得的快乐似乎应该警惕,我心底渴望更惊险的活法。若能改变,改变并体验未知的激情,我随时准备攀越嶙峋的怪石,涉足阴险的浅滩。
当年我还不懂女人骨子里的恶习,热衷跟任何肯听的人大谈自己的私事。 那时我还不懂人性的矛盾,不知真情掺杂几多造作,高尚掺杂积分卑鄙,或者,邪恶蕴含几多良善。
落水的人不管泳技好坏都要游,不游出来就会淹死。
斯朱兰口齿不大伶俐。他好像有表达障碍,仿佛语言不是他的思维媒介。你得从陈词滥调娌俗套话和支离破碎莫名其妙的手势中猜测他灵魂的意图。
苦难激发人性善是假话,幸福有时会,但苦难大多让人狭隘和怨毒。
他是个欲望强烈的人,却对食色漠不关心,困顿也不觉难受。这纯精神生活的过法让人感叹。
他天性温良慷慨,却总是莽莽撞撞;明明是审美内行,却只能画出庸作。情感细腻敏锐,气质粗俗不堪。帮别人办事老练圆滑,自己的事却砸成烂摊。老天把这么多矛盾特质揉在一起捏造他,让他面对这迷乱无情的世界,是何其残忍的玩笑。
“对于人性,作家更想探究,而不是品评。作家对人类的怪性子有本能般的兴致,尽管从道德角度看挺叫人不齿,他却欲罢不能,搞的好不尴尬,直到习惯成自然,搞的恶人得逞,他竟然感觉津津有味,想来有点心寒。”
女人一爱上你,就非得占有你的灵魂才肯满足。她软弱,所以总想控制人,不把你完全攥在手里就不甘心。她心胸狭隘,对自己理解不了的抽象事物很反感。她满脑子只有物质,所以嫉妒精神理想。男人的灵魂在无垠的宇宙翱翔,她却想把他禁锢在一本家庭账簿上。
一个人的作品最能暴露他的本性。在交际应酬中,人总是展示自己想让社会接受的面孔,你只能借助他下意识的小动作、不知不觉从脸上掠过的表情来揣测真正的他。有时候假面戴得太逼真,久而久之他们其实就变成装扮的样子,但他写的书、画的画会毫无防备地暴露自己。装腔作势只会显出他虚空,刷漆冒充铁板的木板一看就不过是木板,愣充个性掩不住头脑的平庸。对于目光敏锐的观察者,最不经意的作品也会暴露作者灵魂最深处的秘密。
在世间我们每人都是孤独的,各自关在青铜塔里,只能打手势与同类沟通,但各有各的打法,手势的含义模糊不定。我们可怜巴巴想把自己内心的珍贵想法传达给别人,对方却没有能力接受,我们只好孤独前行,肩并肩却不是同伴,既不能理解旁人,也不能为旁人理解。
我觉得有些人就是生错了地方。命运将他们扔到某种环境中,但他们心中始终怀着一种连他们自己也不知道的乡愁。他们在他们的出生地是外乡客,从小便熟识的林荫小道或者玩耍过的喧闹的大街始终只是一个过道。在家人当中,他们可能一辈子都是外邦人,置身于他们仅知的风景中,他们始终保持着冷漠。或许正是这种陌生感,才使得人们背井离乡寻找可以归属的某种永久的东西。或许是某种深植内心的返祖现象,驱使流浪的人返回他们的先祖在混沌的远古时期离开的故土。有时候,一个人会偶然碰到某个让他觉得莫名觉得他应该归属的地方。这里便是他寻找的故园,他会在那些他从未见过的风景中生活下来,和他不认识的人相处,就好像他从出生之际就熟悉了这一切。在这里,他终于找到了平静。
做你最想做的,生活在你喜欢的环境中,求得内心安宁,就是糟蹋自己的人生?成为年入过万的知名外科医生,娶个美娇娘,就是成功?我想这取决于你对人生意义的看法,你对社会、对个人的要求。
也许大溪地居民更能理解,人往往不是自己渴望成为的人,而是不得不成为的人。
从某种意义上讲,我也是艺术家?我想他一样满腔激情,只不过他的手段是绘画,我的是生活。